【本报综合报导】北京大学举办的关于绘画中的细节,艺术史学家与艺术家的对话活动邀请了北京大学法语系教授董强和艺术家徐累进行对谈,围绕北大培文出版社再版的法国艺术史学家阿拉斯的《我们什么也没看见》进行讨论。
委拉斯开兹的作品《宫娥》局部(维基百科)
细节的重视是20世纪人文学科的一大特点
董强从阿拉斯的书讲起。董强认为阿拉斯在艺术史上的最大成就是提出了“细节”的概念。这里所说的细节,并非客观上的细节,而是主观的细节,是作为心理、生理和文化各异的个体去看画的时候注意到的细节。一般而言,艺术史的学院派训练会将绘画概念化,例如学习文艺复兴时期绘画的风格,古典派的风格,或者浪漫主义的风格,但是阿拉斯认为,这种把一幅画按照流派去归类的方法,属于远观。即在现在拿着望远镜去远距离的看历史。而一旦近距离的、细节地去看每一幅画,就会形成一个观者心中的艺术史,跟学院派的艺术史不同。
董强认为这种细节式的观看,是20世纪人文学科的一大特点。在人文学科领域,20世纪不再相信纯粹客观的科学性,转而强调个人的东西,意识和无意识等等,比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比如文学里的意识流——卡夫卡和普鲁斯特。董强觉得卡夫卡和普鲁斯特的文学跟巴尔扎克的文学不一样,后者是从上往下看,站在遥远的地方看社会,像望远镜。而前者是钻进人的心里看,像显微镜,比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这种20世纪伊始的往内部的转向,是理解阿拉斯这本书的基础。阿拉斯认为一个人作为观赏者,不再是纯粹接受一些学院派的概念,而是一个具体的、社会的、心理的、生理的人。当被还原为一个具体的人时,我们该如何观看?会发现何种细节?
在《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一书中,阿拉斯用了一章来写委拉斯凯兹的《宫娥》,这幅因为福柯的《词与物》开篇序言而颇受关注的画。阿拉斯认为福柯式的解读——认为画中画家身后的镜像是主体的表现,每一个观看者都可以像镜中的国王和王后一样,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这就是福柯所说的古典体系。董强补充道,这类似于笛卡尔主张的我思故我在。但在书中阿拉斯认为这个解读带有其特定的时代和社会背景。因为这幅画是西班牙国王让委拉斯凯兹为皇室而作,因此在当时这幅画是放在国王家中的,一个普通的平民并没有机会欣赏到这幅画。只有到了20世纪,福柯生活的时代,这幅画从皇室移到了博物馆中,普通人才有机会站在画前观看和欣赏,对其解读。
照观内心:中国式的镜像
在探讨中国的绘画时,镜像的主题如何得以表达?大英博物馆里的《女使箴图》中有个照镜子的场景。中国的镜子和西方的不同,它指的是人的思想境界。这个镜子对人的修为是一种矫正,所以人要经常用镜子照自己,看看行为是否端庄,因此有“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的说法。另外,也有唐太宗的“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镜子在中国是一种道德,它不仅仅反映世界本身,也是一个道德的表现。
另外,徐累总结道,中国很多镜像是通过屏风表现出来的,而屏风里面并不是真正反映自然,而是反映一种理想、一种想像,或者是另外一个不在此地的、室外的场景。
比如:刘贯道的《消夏图》画的人物,后面有屏风,屏风里还出现另外一个屏风,还有榻都出现,像是镜子一样不断反射,这个反射带有一种想像力。又例如:《重屏会棋图》,李后主后面是一个屏风,屏风后面还有屏风,也许反映几个女人的内宫,也许是他想像的。这里的镜像对中国人来说,跟西方那种现实的反映是不一样的。
还有一张画描绘的是文姬归汉,他画文姬历经千辛万苦回到自己家的时候,第一张和最后一张图是从马上下来,边上有马车在家门口。这两个门口一模一样,但一个是冬天,一个是夏天。这两张同样的画反映不同的时间,通过自己的镜像来反映出来,所以这个技术堪比委拉斯凯兹镜像空间的不断延伸。因此徐累认为中国的镜像特别有意思,有时是反映自己的心像,反映自己的想像,反映自己的理想,同时还反映时间和时空观。
中庸之道:东西方绘画的交汇点
在分别疏理了西方和东方绘画中关于镜像的主题之后,徐累进一步探讨的问题是,东西方可能的交汇点和融合点在哪里?中国的艺术家如何能够立足东方,同时又能放眼世界的进行自己的创作?
徐累说东方艺术偏植物性,西方的绘画偏动物性。中国水墨和西方油画,就是水火不相容的。但是作为人类文化来说,他们应该有更多的共同点。其实在中世纪的时候,西方的艺术和中国在元代之前的艺术,两者之间有一些差距,但是不大。这种差异是西方文艺复兴之后,就是透视和西方古典主义出现之后,西方开始走向另外一条道路,中国从元代之后走向文人画的路线,这造成了中西方的差别。
后来西方到19世纪的时候,开始向东方学习。西方绘画史上有很多结点都受了东方艺术极大的影响。西方基本上在文艺复兴透视之后的绘画,视点是等人高的,是通过透镜这样的工具去看一个场景。所以西方艺术是一个窗户里面看到的东西,是一个边缘的东西。
徐累认为东西方文化是互容的,他现在试图找到一种东西方的共通性,以致于最后能够求同存异的,把文化的基石用一种方式联系在一起。这就变成中庸之道的做法,就像赵无极说的,我有两个传统,一个是中国的,一个是西方的,这是平衡的、把为我所用的两个资源放在一起。